悲 昭 燏

你的祖先是大清帝国同治“第一中兴名臣”，而你，亦成了中国考古史第一女性。你是那么执着于理想，为祖国的考古事业沥血呕心。

你自小就受到“不为圣贤，便为禽兽；不问收获，只问耕耘”的曾氏家风的熏染，继承了曾家勤俭耕读的优良传统，小时候就读完了《十三经》，背诵了许多的古文诗词。学生时代的你就有女中豪杰之誉，诗词歌赋，无所不能。特别是对楚辞之学、对屈原的作品情有独钟，《读楚辞》九首之类的诗作，就颇受时人的称许。

1935年，你远涉重洋，赴英国伦敦大学研究院攻读考古学，成为中国首位赴海外就读考古学的女性。1938年，当你闻日寇的铁蹄肆意蹂躏我中华大地的消息时，你悲愤不已，顾不得大学的毕业典礼，就坚定了尽快回到祖国，与人民一起受难的决心。几经周折与跋涉，才回到了烽火遍地的祖国。在国难当头的危难中，你正式进入中央博物院筹备处，参加了苍洱古迹考察团，赴云南大理苍山洱海地区进行考古调查、发掘。你大显身手，首次向中国考古界展示了你卓越的才华和广博的学识，发掘成果极为惊人！刚刚30岁出头的你，工作方法就完全代表了当时英国乃至世界的先进水平！随着日寇铁蹄的深入，你只得跟随考古组来到四川李庄。在李庄，你顶着寒冷与饥饿，白天亲赴田野考察发掘；青灯之下，你埋头钻研，写出的考古报告令中外学界为之侧目！

抗战胜利，你回归南京。中央博物院主体大殿和造型优美坚固的陈列室在你的主持下完美竣工，令当时政学两界大腕都为你击掌！而此时你仅是个38岁的女人！

解放军挥师南下，蒋家王朝逃往孤岛；政学两界大腕们为了身家性命，都争先恐后挤上开往田横的大船！而你为了博物馆，为了留住国家的宝物，不惜一切阻止宝物运往台湾。你的忠肝义胆，多少须眉都难以望其项背！

由于你的深学高才，以及你对祖国考古事业的一腔热忱，共和国没有忘记你，你成为了南京博物院的院长。这时的博物院就像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亲儿子，你一方面带领考古组的全体工作人员，每日奔波于居住地和工地之间，过着艰辛的野外考古生活，每天工作十小时以上，晚上又坚持写作，写出了大量在海内外享有崇高声誉的考古报告、论文和专著；另一方面，你为了博物院的发展壮大，足迹几乎遍及全国，探寻、搜集、发掘，东西南北中，上下五千年，一万多件珍贵文物，都被你收至院中！你对博物馆事业的贡献岂是“伟大”二字可以概括！

国民政府也罢，人民政府也好，你的满腔心思都只在于祖国的考古和博物馆事业。为了这一理想，你不惜孑然一身，终生未嫁！全部的青春和热血，都奉献于这一崇高的金字塔！

然而，政治风云瞬息万变！思想改造运动、批胡运动、太平天国史研究热潮、忠王李秀成事件、“五反”运动，运动浪潮一浪高过一浪。而你，作为曾国藩的后代，作为留洋的海龟，作为民国的学者，自然被推上了时代的峰口浪尖！一支支暗箭正向着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疯狂袭来！而你只是一介书生，胸中充填的只是单纯的报效祖国的理想，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一个善良纯洁的天使，哪里抵挡得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阴谋家的利箭？

善良而单纯的你，在政治风浪的摧逼下，还天真地以为自己真的罪孽深重，于是积极地到基层接受“改造”。还向组织递交了数万字的供状式的《自传》。然而，当时的组织正在疯狂地进行政治争斗，整天批斗打杀，有谁会安下心来看你的《自传》？听你的真心诉说？于是你洋洋数万言的《自传》，被作为“秘密”案卷封存于冰冷阴暗的铁柜中，不见天日！同时，你们曾氏的许多优秀的后代，你的亲人，接二连三地“出事”，一个一个地被政治风浪冤枉摧残，给你的精神带来了巨大的恐慌和痛苦！随着荒唐极顶的政治运动的愈加深入，虽然阴谋的利箭表面上还没有直接射向你，但实际上，这时的你已经是黑云压城、四面楚歌了，悬在你头上的出身问题、历史问题等一把把利剑随时有落下并刺向你头颅的可能！

终于，你精疲力尽、心力交瘁，再也顶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和痛苦，你的精神大厦轰然垮塌，你心如死灰，了无生趣，就如王国维一样，“五十之年，只欠一死”！也如你的祖先曾国藩晚年一样，“心力交瘁，但求速死”！最后，“灵谷塔下付劫灰”，“高才短命人谁惜”！你选择了佛教圣地，也是你的祖先曾国藩亲自重建的灵谷塔作为你灵魂的归宿，从塔的第七层飘然而下，让自己高洁的灵魂永远地脱离了污秽不堪的凡尘俗世，回归清明圣洁的天堂！

昭燏啊！你本是来自天堂的仙女，上帝赋予了你一切美好的品质：纯洁、善良、忠义，聪明、睿智、勤奋，却又剥夺了你享受美好人生的权力，派你到这尘世遭受深重的痛苦和劫难！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任何的物质困难都阻挡不了你前进的步伐，无论是李庄时的饥饿、寒冷、物质的匮乏、田野发掘的辛苦，还是南京博物院修建时的种种困难，都压不垮你这个顽强不屈的花木兰！但是，你毕竟是一个女人，血肉筑成的身躯，哪里经受得了那风高浪急的政治风浪的击打？高贵纯洁的灵魂，哪里承受得了那灼骨焚心的精神摧残？上帝加诸于你身上的枷锁实在是太过沉重！就算须眉男子、骁勇武将，都难以承受，何况是你这纤纤女子，弱弱书生？！

昭燏啊！在那江山易色、变幻莫测的大变革、大动荡的年代，多少须眉男子，甚至政界、学界、知识界的“大佬”，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小命，都不惜屈膝弯躬，见风使舵，投机钻营，“与时俱进”，正如你说的“都是佞臣”！作为一个弱女子，既然众人皆醉，你为什么就不能“哺其糟而啜其醨”？既然举世皆浊，你为什么就不能“随其流而扬起波”？啊！我知道了，因为你是曾氏的后代，你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曾氏忠义的血液；你是一个女人，胸膛里喷射的却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英雄气慨！昭燏啊！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屈原、杜甫、苏轼的风骨！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昭燏，你的精神光照日月，你的崇高伟大的品格，永为后世景仰！